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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染白芨滩

2023-09-25分类:园林资讯 阅读:31

走下车来,环视周边的广袤风景,一瞬间,我竟然感到呼吸有几分不同。

这是初秋的宁夏,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炽烈酣畅。沿着一条坑洼不平接近原生状态的砂石道路,车子一路颠簸,在一道沙梁的背脊处停下。这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景色尽在俯瞰中,一列列舒缓起伏的沙丘,错落叠加,一直延展到天地相交的远方。

屏住呼吸的感觉,并不是因为初次见到沙漠。在新疆塔克拉玛干,在内蒙古阿拉善,我都目睹过黄沙漫漫,浩荡无垠,已经见怪不怪。此刻的类似撞击感的新鲜体验,正因受到一种全然陌生的东西的触动。如果说此前见到的沙漠风景都是荒凉孤寂,是大自然荒蛮力量的体现,那么眼前的画面,却分明让你感觉到人与自然之间奇妙的关联。

这里是白芨滩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在宁夏灵武市以东,位于毛乌素沙地的边缘。我所在的地方是保护区中的一个管理站。此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经过治理的沙漠景观。

身旁是一棵十分茂盛的灌木,有四五米高,枝条发散,冠幅伸展,繁密的羽状树叶间,绽放着俏丽的粉紫色花朵,颇像豌豆花。我得知它的名字叫作花棒,既耐干旱,又能适应严寒与酷热,且萌蘖力强,即便被牲畜啃得光秃秃的,也能迅速萌发出新芽,被称作“沙漠姑娘”,是名副其实的护沙巾帼。

旁边不远处,分布着几簇叫作柠条的植物,叶片同样窄细,是为减少水分蒸发而进化出的形态,印证了适者生存的生物学原理。它只有一米多高,但根系极为发达,扎得很深,并向四周伸展蔓延,寿命长达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抗风固沙能力很强。它同样有个亲切的名字,“沙漠汉子”。为事物命名是一种灌注了感情的行为,从这些称呼中,能够想象人们对这些生命力顽强的固沙“功臣”的喜爱。

身边几十平方米的范围内,还有其他几种植物:沙棘、沙柳、银沙槐、骆驼刺……我向同行者打听,并通过手机上的植物识别软件,努力辨识并记下它们的名字。蹲下身去,看到它们根部周边的细沙表面,已经凝固成一层结皮。更远处,在一片舒缓起伏的沙坡上,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草方格,毛茸茸的,就像一张大网,牢牢地罩住了地面。讲解员介绍,每个草方格中,交错种植了柠条、沙柳、花棒、沙拐枣等沙生植物。

我转身,目光缓慢地掠过视野所及的范围。就在大约两公里外,有一片沙丘吸引了我的注意。它正是典型的沙漠样貌,在阳光照射下呈现为一种单调荒凉的灰白色,寸草不生,与周边被条状或块状的绿色点缀的区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讲解员的介绍印证了我的猜想:这是特意保存下来的,是为了展现未经治理的沙漠的本来模样。这种反差,让人更深刻地认识到变化的明显。

同行的一位年轻女子的讲述,则提供了更多具体生动的细节。她说自己小时候就住在这一带,每天早上起床,鼻孔、耳朵里都灌满了面粉一样细细的沙子。与小伙伴玩耍,一阵风裹着流沙吹来,彼此都看不见对方人影。那时候的沙丘也不像眼前这般固定,而是流动不居,随时被强劲的风推拉撕扯。几天不见,同一处地方就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风沙肆虐,曾经是白芨滩的寻常状态。白芨滩是一处广袤荒滩,生长着两种耐旱植物,一种叫白刺,另一种叫芨芨草,它们正是“白芨滩”地名的由来。白芨滩紧邻的毛乌素沙地,是距宁夏首府银川最近的沙漠,离黄河最近之处也只有五公里。长期以来,毛乌素沙地不断侵蚀进逼,灾害性天气频仍,严重危害群众生活。有一段民谣,便是当年情形的生动写照:“十天一场沙,三天一场风,风吹沙子跑,抬脚不见踪。”

新中国成立后,为了保护黄河流域生态环境,党和政府高度重视沙漠治理工作。1953年,中国科学院在白芨滩成立了治沙试验站,即白芨滩自然保护区的前身白芨滩防沙林场,拉开了宁夏东部沙漠治理的序幕。

万事开头难。治理茫茫沙漠,更是难上加难。白芨滩年均降水量不足两百毫米,天气极度干燥,给绿化带来了极大困难。流沙松软,随风赋形,变幻不已,人在流沙上站都站不稳,要固定它们谈何容易?

经过长期的摸索实践,人们总结出了有效的方法:先用草方格固定流沙,再以雨季撒播草籽、穴播灌木种子、营养袋育苗造林、春秋植苗造林这四项措施作为补充。在植物的种类上,也要注重灌草结合、合理搭配树种:在沙丘丘顶撒播草籽,在迎风坡、丘间低地种植耐旱灌木,比如柠条、花棒、沙拐枣等。

这些措施写在纸面上并不费事,但落在沙漠上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努力。就拿治沙最基础的工作扎制草方格来说,每个步骤都有严格的要求。首先要将麦草整理码放好,踩压整型,几个人一起用铁锨把麦草牢牢轧进沙里,露出地面三分之一的高度,做成一米见方的麦草方格,再将方格中心的沙子拨向四周麦草根部,用力踩实,使麦草牢牢地直立在沙地上,这样能够有效地阻止流沙被风吹走。看上去单调枯燥的动作,做到位并不容易,需要力道,需要精确,还需要协调。

“宁可掉下十斤肉,不让生态落了后。”数十年间,白芨滩流传着一句话。这句誓言般的口号背后,是一种强大而决绝的精神力量。正是在它的驱动下,这一方天地自然的面貌,才不断地产生着深刻笃实的变化。

不妨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样的一幅动态画面:白茫茫一片沙漠中,星星点点的绿开始冒头,然后变成一簇簇、一排排,进而连缀拼接成一片广阔浓郁的绿色。就像在电影慢镜头里看到的一朵花的开放、一只雏鸟的破壳而出。但那是高速摄影机将几个小时的过程浓缩在一分钟里,而眼前大自然的变化,则是徐徐展开在大半个世纪的漫长时光中。

自1953年建立防沙林场至今,整整七十年间,几代白芨滩人艰苦创业,共治沙造林六十八万亩,控制流沙近百万亩,在毛乌素沙地西南边缘,构筑起一道南北长约六十公里、东西宽约四十公里的绿色屏障,不仅挡住了沙漠南移西扩,而且将沙漠推后了二十公里,保护了黄河以及银川河东的生态安全,成为“三北”工程精准治沙、科学治沙的样板区,创造了世界治沙史上的奇迹。这些卓越的成就,无疑是对于白芨滩人辛勤劳作的犒赏。

数字尽管翔实准确,总是不若具体场景来得生动直接。看过了今昔对比的沙丘景观,重新上车,继续前行大约十公里后,就来到沙漠边缘地带。

眼前的绿意骤然变得葳蕤茂盛,道路两旁伫立着挺拔的松树和杨树,树龄应该在十年以上。后面则是乔木灌木混杂的区域,能够看到成片的果树,浓密翠绿的枝叶间,果实累累垂垂,有紫红色的李子、金黄色的苹果等等。林木下面的草坪上,几名女职工正在清理落叶。阳光透过树冠筛滤下跳跃的光影,落在她们的头上、肩上。

讲解员介绍,正因有效治理了流沙,今天的保护区发展起四大支柱产业,种植林果、苗木和蔬菜,还建起了奶牛养殖场,走出了一条绿色的致富之路。

走不多远,眼前是一段长城状的围墙,蜿蜒起伏,寓意众志成城的白芨滩人在大漠中筑起绿色长城的决心和毅力。拾级而上,站在最高处的城堞旁,就像刚才站在沙丘顶端一样,又一次获得了寥廓渺远的视野。不同的是弥望中皆是青翠的绿色,郁郁葱葱的各种防风固沙植物,从乔木到灌木再到草本,从高到低,层层叠叠,组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立体植物群落。在这片绿色中间,躺卧着一个人工湖泊,波光潋滟,不时有鸟儿从水面上飞掠而过。

忽然想到了一首在此地广为流传的歌谣:“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天上无飞鸟,地上无寸草。”望着眼前的无边蓊郁,不由得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如果不曾知晓历史,谁会相信歌谣所描绘的荒凉景象,曾经长久地属于这个地方?

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是白芨滩人的信念和力量,是他们久久为功的努力,改变了这片土地贫瘠荒凉的面貌。在肆虐了多少个世纪之后,不可一世的沙漠被降伏,止步于这一道道绿色生态屏障面前。

人与大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其间丰富的意味,只要看到眼前绿色染遍的白芨滩,一切便得到了生动形象的阐释——此刻的风景,那样自然而熨帖,一阵轻风拂过,花棒紫红色的花朵摇曳着,沙枣花轻淡的香气飘散弥漫……(彭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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