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自然『六小龙』的重生方程式

朱鹮。俞肖剑 摄

“神话之鸟”中华凤头燕鸥。南麂列岛国家海洋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供图

百山祖冷杉。钱江源-百山祖国家公园百山祖管理局供图

普陀鹅耳枥开花。浙江省野生动植物保护管理总站供图

野外的华南梅花鹿。清凉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供图

天目铁木。天目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供图

近期，科技创新领域的“杭州六小龙”出圈走红，引发全社会关注。鲜有人知的是，在自然生态保护领域，浙江也有自己的“六小龙”。

“神话之鸟”中华凤头燕鸥、“东方宝石”朱鹮、“地球独子”普陀鹅耳枥、“植物活化石”百山祖冷杉……这些对于很多国人来说也许陌生的神奇物种，在自然界中数量稀少，仅分布于中国甚至为浙江独有。它们就是来自浙江的珍宝——珍稀濒危野生动植物。

朱鹮从10只到800多只，普陀鹅耳枥从1棵到4万多棵……在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下，一大批珍稀物种从濒危极危的状态获得拯救。通过人工繁育、栖息地改良、野化放归等，浙江已经对39个珍稀濒危物种开展抢救保护。

这是一场与时间竞争的生死比赛，背后是无数人数十年默默耕耘，付出了难以想象的艰辛汗水。这些珍稀动植物的保护拯救，不仅是美丽中国建设的组成部分，也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式现代化的生动实践。

当诗意岗位遇上科技护航

“神话之鸟”在“浙”重生

2024年，“浙江海岛招聘守鸟人”的消息冲上网络热搜，让中华凤头燕鸥这一极度濒危物种进入大众视野。随着2025年新招募消息传出，“最有诗意的岗位”再次吸引了众多目光。

1861年被发现，20世纪30年代一度消失，直到2000年后，才在我国福建、浙江等省份，发现少量繁殖个体。它，就是被称为“神话之鸟”的中华凤头燕鸥，是全球极危物种和最为珍稀的鸟类之一。从2010年全球估计不到50只，到目前已恢复至200余只，种群如此快速恢复背后，离不开“浙江力量”。

2013年开始，浙江先后在宁波象山韭山列岛、舟山定海五峙山列岛、温州南麂列岛三大保护区，实施“中华凤头燕鸥种群人工招引和种群恢复项目”。每年全球85%的中华凤头燕鸥成鸟在浙江栖息繁殖，种群的恢复性增长初步阻止了灭绝的风险。

中华凤头燕鸥天敌多，人为因素影响大，且一窝只产一个蛋，繁殖成功率很低。为增加种群数量，浙江积极实施人工招引项目，把中华凤头燕鸥吸引到适合栖息繁殖的保护区范围内。

在五峙山列岛繁殖地，一只只假的中华凤头燕鸥有规律排列着，场地内架设的音响不时发出叫声，来吸引中华凤头燕鸥落地栖息。鸟类繁殖期间，监测员24小时驻岛守护。在工作人员的精心呵护下，这里的中华凤头燕鸥种群数量从2008年的6只发展到了2023年的74只，并且建成了集生物多样性观测、入侵防御、AI识别和数字孪生等功能的“智慧鸟岛”。

2023年，浙江自然博物院和南麂列岛国家级海洋自然保护区合作，在南麂列岛成功开辟中华凤头燕鸥在浙江的第3处繁殖栖息地。2024年招引中华凤头燕鸥6对，孵化3窝。每年4月份开始，工作人员就在无人荒岛上默默坚守。

2025年，3个海岛共招募13名繁殖海鸟监测员。监测员的招募要求高、工作任务多，还要克服海岛少水少电、狂风暴雨等难以想象的困难。他们坚守海岛的背后，是对鸟类的热爱和对自然的敬畏。

重建繁殖培育体系

“吉祥之鸟”开枝散叶

朱鹮古称朱鹭、红朱鹭、红鹤，在地球上已经生存超过6000万年，被称作“东方宝石”“吉祥之鸟”。其广泛分布于亚洲东部。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朱鹮象征着吉祥、美丽与坚贞，在民间还被视作能带来幸福的“吉祥鸟”。

1981年，我国科研人员在陕西洋县发现了当时世界仅存的7只野生朱鹮。经过40多年的努力，朱鹮在我国开枝散叶、种族重生。其中，浙江是至关重要的环节。

2008年，浙江从陕西引进5对朱鹮，在德清县下渚湖进行人工迁地保护与野生种群重建，建成了下渚湖国家湿地公园的朱鹮抢救保护基地。截至目前，德清朱鹮总数量已达858只，成为全球最大的人工繁育朱鹮种源基地。德清朱鹮还陆续在浙江省内外多处地方野化放归、安家落户，填补了朱鹮在我国南方地区的分布空白。

近年来，朱鹮抢救保护基地先后攻克饲养、繁育、野化等难关，形成了一整套成熟先进的朱鹮人工驯养繁殖技术体系和野外重建种群培育操作体系，成功建立了中国第一个南方朱鹮种群，有效促进了朱鹮野外种群的自然繁衍。

浙江省林业局、德清县财政部门每年安排专项资金用于朱鹮种群重建项目。10多年来，已累计投入资金1.2亿元，建设完善的繁育基地和多功能孵化室。德清朱鹮的受精率从起初的26.34%提高到了87.51%，出壳雏鸟的存活率从33.76%提高到了97.11%。

目前，德清朱鹮野外种群达到431只，并在杭州西溪湿地、衢州钱江源国家公园等地进行野化放归。该基地还与浙江大学合作，在世界上首次建立了朱鹮种群的系谱管理档案。

当地还把朱鹮保护工作与生态旅游相结合，打造以朱鹮为核心的生物多样性品牌和湿地旅游品牌。如今，朱鹮已经成为德清县对外的“金名片”。

从试验场到野外峡谷

“森林精灵”家族不断扩大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梅花鹿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被视为吉祥神物，象征着福禄和长寿。全球最大的华南梅花鹿野生种群栖息地就在浙江。

位于杭州市临安区境内的浙江清凉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面积11252公顷，是不可多得的物种基因库。尤为可贵的是，该保护区建立了华南梅花鹿种群繁育基地，并先后通过种质资源保护、救护繁育试验场建设、栖息地生态修复试验、种群放归等一系列措施，使华南梅花鹿的种群数量由建区前的80余头增长至现在的300余头，且仍在不断增长。

2003年，该保护区在千顷塘周边建设华南梅花鹿救护繁育试验场，2019年启动华南梅花鹿野外放归。截至目前，已累计开展6次共81头个体的放归试验，为珍稀濒危物种华南梅花鹿的迁地保护、管理对策的制定提供科学依据。该保护区2017年年底已实现红外相机1公里网格化监测全覆盖，初步掌握了区域范围内华南梅花鹿的种群分布和数量情况。

“我们给放归的梅花鹿戴上了野生动物追踪项圈，通过卫星定位，可以追踪到它们的行动轨迹和生活规律。”该保护区工作人员介绍。

放归的梅花鹿相继穿越峡谷、溪流和村庄，栖息范围不断向外扩张。目前除了清凉峰保护区分布有较大种群数量的华南梅花鹿外，外围的天目山和龙王山保护区、太子尖-白马崖等区域也分布着一定数量的华南梅花鹿。

破解繁育难题

“植物活化石”迎来人工“春天”

享有“植物大熊猫”美誉的百山祖冷杉，是第四纪冰川孑遗植物，仅分布在浙江省丽水市庆元县百山祖峰西南坡的森林里，全世界野生成熟植株只剩下3株。在冷杉家族中，百山祖冷杉全球最为稀少，难得开花结果，自然繁殖相当困难，1984年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为全球最濒危的十二种植物之一，目前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

为拯救这一“植物活化石”，科研人员不断探索，攻克了百山祖冷杉繁育难题。尤其是在嫁接、种子育苗、人工促进天然更新等方面取得显著成效。建成的浙江省百山祖冷杉抢救保护基地，如今成为钱江源-百山祖国家公园候选区的一部分。

以就地保护为主，该基地积极开展人工促进天然更新。在百山祖冷杉原生境建立了0.5公顷的群落长期监测样地，采取多种措施进行改良和培育。据统计，经过多年努力，原生境现保存160多株幼苗，就近培育500多株。

在百山祖庆元保护中心的繁育基地内，上千株百山祖冷杉幼苗正在生长。完成4处野外种群回归试验，回归种植4000余株嫁接树种子苗和83株原生母树子代，苗圃地苗木达5000余株……经过技术攻关，百山祖冷杉已实现原生境自然育苗，通过人工辅助促进天然更新，实现野化回归。

此外，技术人员把培育的嫁接树种子苗移植到浙江农林大学、浙江自然博物院安吉馆、丽水华东药用植物园、凤阳山、百山祖镇多个村，实现迁地保护目标。

打响“基因保卫战”

“植物光棍”成功“脱单”

天目铁木仅分布于杭州市临安区天目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全世界野生植株仅存5株。如何保护、拯救这种濒危植物？

修复生境，实施就地保护。该保护区租赁了天目铁木及周边范围集体土地，划定了保护范围，在周边布设了围栏、警示牌和巡护路，安排管理人员定期巡护，实行24小时全天候视频监控。同时开展了生境保护与改良，以改善光照、促进扎根。目前在母树林下已陆续产生天然更新苗。

攻克难关，扩大种群数量。种子繁殖方面，天目铁木的雌雄花花期难遇，种子质量不高。2018年以来，保护区与浙江省林业科学研究院合作，研制出天目铁木实生容器苗培育技术体系，提高种子成苗率，近年来累计培育容器苗3000余株。无性繁殖方面，技术人员以天目铁木为砧木进行了嫁接，将原生株基因型进行异地保存，已繁育苗木105株。

野外回归方面，技术人员在保护区开展了野外回归造林实验，保留成年结果母树100余株。近年来，在天目山珍稀植物园等地又野外回归幼苗100余株，长势良好。

为解决天目铁木的分布区极其狭小的问题，预防未来偶然事件对其生存构成威胁，在海南屯昌，广东广州，云南昆明，湖北武汉、恩施、宜昌，山东烟台，上海等地，新建了天目铁木迁地试验点，实现迁地保护目标。

科学研究，深挖植物特性。天目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与浙江农林大学、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浙江省林业科学研究院等单位合作，对天目铁木开展了系列研究,为后续的人工繁育和保护策略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目前全国的天目铁木繁育苗木数量已经超过3000株，成功解决了天目铁木的天然更新难题，并通过嫁接成功实现原生株的基因型保存，为进一步的科学研究和物种保育奠定了基础。

守护原生母树

从“地球独子”到“万子归林”

在舟山普陀山的佛顶山慧济寺西侧，有一棵特别的树——普陀鹅耳枥。因生态环境变迁和自身授粉困难，普陀鹅耳枥原生母树全球仅此一株，被誉为“地球独子”。

1930年，我国近代著名植物学家钟观光在普陀山意外发现了这种珍稀的雌雄同株树种，命名为“普陀鹅耳枥”，后被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评估为极危等级。

近年来，舟山市林业科学研究院会同普陀山林场等单位，成功实现了普陀鹅耳枥的人工种群重建，并已繁育出4万余株树苗，初步缓解了普陀鹅耳枥濒危状态。

从1株到4万多株，这个数字是如何实现的？守护原生母树是首要任务。

普陀山林场自20世纪70年代起便致力于加强普陀鹅耳枥的保护工作。林场巡林员方立华，每天清晨都会准时登上山顶，对这棵普陀鹅耳枥进行细致的照料。周边设置有摄像头，实行全天候实时监控。

人工繁育是挽救濒危物种的关键手段。20多年来，舟山市林科院的科研团队一代接着一代干，普陀鹅耳枥的人工繁育技术体系逐步建立。截至目前，舟山市人工繁育的4万多株普陀鹅耳枥中，有7000多株已在野外茁壮成长。

通过造林，普陀鹅耳枥的野外种群正在逐渐壮大，并形成了异龄林，增加了花期相遇的机会。近年来，普陀山岛境内已逐步建立了以原生母树为中心的人工回归种群，同时在定海马岙卧佛山、定海长岗山森林公园等地，营建了普陀鹅耳枥的人工种群。目前，南至海南三亚、北至山西大同、西至云南昆明等地均有普陀鹅耳枥的身影，累计数量近3000株，无疑是对这一物种保护工作的有力补充。

为什么是浙江

科创加持生物多样性保护

在生态自然和生物多样性保护领域，浙江“六小龙”只是一个缩影。浙江一大批珍稀动植物被拯救和保护，已为社会熟知。

浙江省尽管地域面积较小，但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优越的自然条件孕育了丰富的生物资源。截至2021年，浙江已记录陆生野生脊椎动物790种、高等植物6100余种，其中国家重点保护动物与植物分别为192种和115种，拥有国家种质资源库14处，是全国12个具有国际意义的生物多样性分布中心之一。

国家公园候选区、自然保护区、风景名胜区、森林公园、湿地公园、地质公园、海洋公园……浙江已建立数量众多、类型丰富、功能多样的各级各类自然保护地，为珍稀濒危野生动植物提供了良好的生存栖息环境。

浙江省林业局自2017年开始实施“浙江省珍稀濒危野生动植物抢救保护工程”，通过人工繁育、栖息地改良、野化放归、就地或迁地保护等抢救保护技术，促进了濒危物种种群扩大或重建。

“由于在机制体制、财政经费、科研院校等多方面的优势，在珍稀物种保护这场与时间的赛跑中，浙江取得的成效是显著的，是推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先行示范的生动案例。”浙江省自然保护地联合会会长王章明认为，重点拯救的珍稀物种只是一部分，野生动植物的拯救与保护依然存在不少困难和挑战，比如健全机构、经费保障、人才保障、部门协同、社会力量参与、跨省和国际合作等。这项事业的推进，除了林业部门，更需要整个社会来关注和支持。历史经验可鉴，保护之路仍长，亟须各方携手共进。（彭亮 百山祖、天目山、清凉峰等自然保护地为本文提供信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