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折翼猛禽的涅槃重生之路
2023年5月1日早上8点,在河北官厅水库北岸上演了令人心疼的一幕:一群喜鹊正在围攻一只失去飞行能力的短趾雕,因初级飞羽几乎全部丧失,它只能在草地上不停跳跃,试图躲避喜鹊的攻击,最后摔落在一个较深的草坑不再动弹……
幸运的是,一位有猛禽救助经验的观鸟爱好者张戈恰巧目睹了现场。看到这一幕后,他收起相机,立马驱车前往附近寻找查看,捡回了它的一条命。
“当时它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不断地眨着眼睛,警惕又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张戈说,“我见状戴上手套,找来一个袋子蒙住它的眼睛,小心翼翼将它抱上了车。开了大约3个小时,把它送到了北京猛禽救助中心进行救治。”
一家以“医患关系紧张”为荣的医院
北京猛禽救助中心成立于2001年,是坐落于北京师范大学内的一所特殊“医院”,由北师大和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IFAW)联合成立。中心始终宣称是一家以“医患关系紧张”为荣的猛禽救助医院。康复师不欢迎它们长住,在救助过程中会尽量降低与它们相处的时间,仅在必要情况下提供医疗和营养支持。原因很简单,中心希望在救助的同时,保持猛禽的野性,让它们尽早回归自然。
今年3月,康复师对短趾雕进行保护性接羽,接上了不同种鸟类的羽毛 周梦爽摄
这一天,中心迎来了成立20多年来接收的第一位短趾雕病号,也是接收的第40种猛禽。经检查,这只短趾雕的双侧飞羽像拧麻花一般几乎全部折断,营养不良,龙骨突有一处较大的软组织挫伤,左脚第四趾磨伤有痂。因其上喙过长,康复师怀疑它有被非法饲养的经历,因为在自然界中,鸟类会在石头上磨它的喙。
当天进行了外伤处理后,本以为只要给这只短趾雕提供足够的营养,待换羽季让它自己换羽就好。康复师们却迎来了救它的第一个难题——它,不吃饭。
“短趾雕又叫短趾蛇雕,在自然界主要以蛇类为食,也吃蜥蜴、蛙类、小型鸟类和鼠类。”猛禽康复师李志赛说,“我们给它提供了大鼠、小鼠、牛蛙和鸡肉等我们能提供的尽可能丰富的食物。然而,它都不吃。为了维持生命,我们每天给它补液、填食,并在每次填食的时候喂给它促胃肠动力的药物。即使这样,它的体重还是从刚来时本来就偏轻的1454克,一度降到了1274克。”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了20多天。这期间它只有过非常偶尔的自主进食,直到5月27日不吃饭的问题才得到显著改善。
然而紧接着,这只短趾雕的第二个问题就来了。它的血检白细胞数飙升,比正常值高出4—5倍。李志赛说:“鉴于这时它龙骨突上的外伤还没有好,我们给它服用抗生素。对症下药,效果立竿见影,一周后它的白细胞数降到了正常范围。”
“保护性接羽”的第一次尝试
救助期间也有令人兴奋的发现。2023年6月26日,康复师给这只短趾雕进行体检时,发现它的翅膀上长出了血羽。
“一根新羽毛开始生长,它会将旧羽毛拱出,这个过程叫作换羽。这根新长出的羽毛,羽毛管里还有血,被称为血羽。”中心主管郑智珊说,“这只短趾雕最大的问题就是羽毛损伤。大量的羽毛损伤只能通过自然换羽来解决,出现了血羽意味着它要开始换羽了。而猛禽换羽是个漫长的过程,它们的飞羽和尾羽通常是一根一根逐次替换。”
2023年10月,这只短趾雕的飞羽和尾羽基本换完。然而,中心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高兴,11月它新长出来的羽毛却开始损坏,羽毛上出现了恶斑。一直到2023年年底,它的羽毛基本又回到了刚来中心时的样子……
“最可怕的是我们并不太清楚原因。无论何种猛禽,如果不能长出并保持正常的飞羽,都是不可能被放归野外的。我们陷入除了给它足够的营养支持、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的困境。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它的下一次换羽季。”郑智珊说。
在中心无计可施的时候,转机来了。
2024年3月,英国动物医学专家Neil Forbes来中心访问。他给出的治疗方案是给短趾雕进行“保护性接羽”,并定期在它的食物中添加维生素H,促进羽毛生长。
接羽分为常规接羽和保护性接羽。常规接羽,就是为飞羽受伤的鸟类接上同种鸟的羽毛,受体和供体羽毛长短和部位一致,其最大的意义就是帮助鸟类赶上迁徙季。而保护性接羽是通过接上又长又硬的羽毛,保护鸟类新长出的血羽不被轻易损坏。
“我们中心有自己的‘羽毛银行’,目前收集了30多种猛禽的1000多根羽毛。这些羽毛主要来自那些没能救活的猛禽,把它们的羽毛按顺序保存起来,给有接羽需求的猛禽接羽,从而达到尽快放归的目的。”郑智珊说,由于这是中心接收的第一只短趾雕,“羽毛银行”没有同种羽毛,在动物专家的指导下,中心选取了雕鸮、游隼、苍鹰、大鵟等中大型猛禽的羽毛为它接羽。
这是北京猛禽救助中心第一次给短趾雕进行接羽,同时也是中心第一次尝试保护性接羽。接完羽毛的短趾雕展开双翼,看着自己原本酷酷的暗褐色“外衣”,打满了一大片黄褐色的不同花纹的“羽毛补丁”,显然不甚满意,甚至啄掉了几根。康复师后续不得不进行了第二次保护性接羽。
“虽然看着不好看,但保护效果显而易见。这次换羽季它脱掉了‘百家衣’,羽翼愈发丰满。”郑智珊说,“如今有了飞行能力,它的反应更快,行动也越发敏捷。中心康复师也在这过程中学习到了新的救助理念和技术,积累了宝贵的救治经验。”
带着希望和祝福去飞吧
猛禽的这个称呼中带个“猛”字,人们可能就觉得它们无坚不摧。但实际上虽然它们处在食物链的顶端,仍然是脆弱的,各种各样的原因都可能致命,比如严重脱水、撞击、误食毒老鼠等情况。有很多伤势重的猛禽可能在送往救治的路上就失去了生命。
23年来,北京猛禽救助中心共救助了6000多只猛禽,放飞率达55%,已经达到国际救助水平。这些猛禽大部分是刚出巢学飞行摔伤的幼鸟,还有一部分是飞行速度太快撞伤的鸟类,也有个别是疑似人为造成的伤害。
郑智珊说:“但随着社会的进步,现在公众保护鸟类的意识也在不断提高。中心成立的前5年,每年接到弹弓伤等与人类有关的猛禽受伤事件98起。而近5年,每年接到的人为伤害事件大约是19起。”
中心共有4位猛禽康复师,都有兽医或生物学专业背景。其中有两位任职前还在这里做了几年志愿者。她们的内心都非常热爱这份工作,对她们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谋生的手段。
“康复师们经常会自发地给猛禽笼舍丰容,主动学习一些新的治疗方法,这些都不是中心下达的任务。”郑智珊说,“她们对猛禽的爱不是通过与猛禽亲密接触来表现的,会尽量少与猛禽接触。但是她们会仔细考量还有什么更好的治疗手段,怎么样更有利于猛禽的康复,这是她们表达爱的方式。”
短趾雕的迁徙季是10—11月份。为了让它赶上这趟迁徙,早日回归自然,中心开始准备放飞工作。
10月14日,康复师李志赛和张率为这只短趾雕进行了最后一次常规接羽和体检,这时它的体重已经涨到了1850克。
10月17日,李志赛和张率为它挑选了一个编号为“M02-6011”的环志号,环志放飞记录表上终于出现了它的信息。它今天要回家了!
当天下午,北京野鸭湖国家湿地公园下着小雨。李志赛和张率一起从车上把鸟箱扛下,慢慢走向田野中央的空旷区域准备放飞。
喊完“3,2,1”,张率松开了手。短趾雕在原地愣了1秒后,用力地挥舞着翅膀向高空飞去,直至飞到远处的一个树梢上。它回头看了看参与放飞的人群,又环顾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良久才离去。
当李志赛和张率一起将鸟箱抬回了车,她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记者采访李志赛当下的心情,她说:“不舍肯定会有,但我们对它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走赶紧走’。中心只是一个临时的中转站,而大自然才是它以及所有猛禽真正的家。希望它在外面能使劲吃,更加身强体壮,被别人欺负的话就给它打回去,好好地活着。”
救助人张戈也来到了放飞现场,他告诉记者:“我之前救助过的几只猛禽因为伤势太重在路上就去世了,感觉特别遗憾。去年成功救助的这只短趾雕,我一直关注着它的情况。如今看着它羽翼丰满、振翅高飞,也算弥补了遗憾,感到十分欣慰。”
那么,这只短趾雕将迁徙何方?郑智珊说,“从目前的数据分析,它可能会飞往我国云贵川一带过冬,也可能飞到印度次大陆,包括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等国家。我们愿它飞得更高更远,即使孤军奋战也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生存下去。”(安璐)
上一篇:云南发展壮大高原特色农业